受到。
他是聪明之人,这屋子曾经的主人对女子的心意他早已明了,但他从不作过多的揣测,一如他从不将心中的情感流露半分。
不管如何,他都不会离开。
他会一直在她身边,一直守护下去,直到,他死的那一天。
房门被吱呀推开,一股淡淡的书墨草药香气迎面而来,宁天歌的眸光缓缓流转,这里面的一桌一椅都是那般熟悉可亲,可亲得好似它们就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。
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抚过,眸光落在堆放在一角的几本医书上,最上面的那本,溅了几滴墨汁,被弄脏了封皮。
那时候,他险些因此而大发脾气,却又硬是克制住,那模样现在想来却是心里一疼。
那样一个爱医书如命的人,终究走得太过决绝,连一本都未带走。
抬头间,眸光一顿,在旁边的柜子上,竟然放着一只熟悉的药箱。
他居然,连他从不离身的药箱都未带。
这是连吃饭的家伙都不需要了,还是说,走得太过匆忙,忘了?
双手捧下,打开,里面的每一样物品都是她所熟识的,尤其那只长方形的匣子。
将匣子取出,沉甸甸地很有些分量,放在手心里轻轻一晃,里面响起骨碌碌滚动的轻响,并非撞击到木板的声音,而是有些发闷,不由抿起一丝浅笑。
这里面的糖丸,前阵子本已被她吃完,如今听来,这匣子的主人又新做了一些。
掀开盖子,掂起一颗放入嘴里,香甜中带着淡淡的清苦,一如记忆中那般滋味。
“来,你也尝尝。”她递到陈言面前。
陈言依言拿起一颗吃了进去,点头,“很甜。”
她一笑,合上药箱,望着那满当当的书柜,道:“将那书柜最顶层的书连同这桌子上的都给冉院正送去吧,还有这药箱,去的时候什么都不必说,送到就好。”
——
“娘娘,这身衣裳还要留着么,都已经破了。”负责整理衣箱的宫婢拿着一套衣服过来请示。
“嗯,留着。”宁天歌接过,亲自放进衣柜中,将上面的褶皱慢慢抚平。
那人行事向来一丝不苟,衣服更是不沾点尘,平整得好似熨过一般,最容不得有一丝凌乱。
这是他强迫她换上的那套衣服,裤子被墨离给扯破了,后来她又给勉强缝上,只是那针法实在难看得紧。
以前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还他,也曾想过问他要回自己的那身,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,如今,这衣物却成了一种纪念。
她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,拿起雪色貂裘,“告诉皇上,我有事出宫一趟,让他不必等我。”
宫婢连忙过来帮忙系带,“奴婢陪您一起去。”
“不必。”
宫婢深知她说一不二,不免有些发急,“可是娘娘,很快就要天黑了,这么冷的天,您还是等明日再去吧。”
“我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么?”她淡淡一瞥,“让皇上在宫里安心等着,不许让人来找我,他自己也一样。”
“是。”宫婢们低声应了,再无人敢劝阻,只一人怯怯道,“如果四喜回来找不到娘娘,不知会不会……”
想到有一回四喜一时见不到皇后,大发雷霆将她们的衣服全部撕成碎布条的模样,简直比恶魔还可怕。
“皇上不是送给它丸子了么,它现在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我。”宁天歌拢了拢裘衣,举步出门。
朱红的宫墙转角,两抹雪白的身影嬉闹着一前一后跑过,倏忽转过去就不见了。
——
京都一条不起眼的街巷,两个月前新开了一家草堂。
草堂里的那个先生年纪极轻,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,五官长得很是俊秀,就是身形单薄了些,尤其喜爱穿一身白衣,穿在他身上特别好看,有一种飘然出尘的味道。
草堂刚挂牌时,来看病的病人一看里面的先生长得如此年轻,二话不说转头就走了。
都说年纪越大的大夫医术越精湛,这个长得象书生一样的男子能有多大能耐?很多人都不看好。
草堂着实清冷了些日子。
直到有一日,有个饥寒交迫又得了重病的孤女倒在草堂门前,气息奄奄,路过之人都说救不活了。
后来草堂里的先生走了出来,只把了把脉,又取出几根银针在她身上扎了几下,孤女便醒了过来,之后又在草堂里休养了几日,不仅活了下来,还活蹦乱跳地跟没事人一样。
至此,草堂的名声一下子传开,来看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,那孤女也不肯离开,死活要赖在草堂给先生打下手洗衣做饭。
又因这位先生行医方式奇特,家境贫寒之人来看病,可以连诊金与药费都不付,富人之家来请,则至少要百两诊金以上,与一般的医馆大相径庭,因此口口相传之下,来这家无名草堂求医的人更是络绎不绝。
只是这位先生有一个规矩,在辰时之前和申时之后从不接诊,也不许人来打扰。开始有人不理解,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。
后来,随着时间一久,草堂里的侍药小童与那孤女就发现,先生在每日起床后都会站在草堂门前,朝着一个方向看上一眼,晚上睡觉前又会看上一眼,每日都如此,只看两眼,从不多,也从不少。
只是,那两眼却很深很长,每当这个时候,先生的眼睛里就象是多了一些他们看不真切的东西,再不是古井无波。
起初他们并不知道先生在看什么,后来看着看着便琢磨,这条街对着的方向不正是皇宫么?
先生每日都看皇宫做什么?难道那里有他的什么亲人?
他们一直都不知道先生是什么人,先生从不说,他们也很少问,问了也问不出什么。
事实上,他很少说话,除了必要的问诊之外几乎从不开口。
偶尔会有一些人来,并不是来看病,而是给先生送些东西来,有时是世面上找不到的医书,有时是一些很难买到的药材,或是一些上等的生活所需。
送来了先生就收下,从不说谢。
而那些人对先生极为尊敬,但只称他为先生,别的什么都不多说。
也有一些来看病的,衣着虽然只是常服,但一看来人的气度便可看出对方非富即贵,进来之后对先生十分有礼,先生亦只是淡淡颔首,如对待普通病人一般,问诊,给药,不送。
来人也不生气,笑呵呵地来,笑呵呵地走,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态度。
这样的次数多了,被称为神医的先生便多了一层神秘的光环,诸多猜测,众说纷纭,先生从来不闻不问。
这日傍晚,申时一过,草堂内的病人便都自觉地退了出来,因为里面都已排了号,第二日在辰时之后,首先轮到的便是他们。
这一点,他们从来不担心,只因先生从来只按病人到来的先后看病,从来不看对方是谁。
草堂顿时清静,白衣清瘦的男子收拾好桌面,照例取出一本医书研读。
天气寒冷,草堂大门关起,只开着半扇窗子,屋内灯烛早早点起,透过那半扇窗,可看到男子极为小心地摩挲着书的封面,修长的手指停留在某一点上,久久不曾挪开。
暖黄的灯光照在他俊秀的脸上,他的脸半明半暗的映地光影中,轮廓清晰,眼神专注而温柔,令人心动。
屋内似乎有女子在说话,紧接着一名少女出现在视线中,手里端着托盘,里面放着几样精致清淡的白粥小菜。
男子连忙将医书收起,一手护在上面,生怕不小心被溅上了汤汁,仔细地归放妥当了,这才开始吃饭。
少女站在旁边开心地看着他,似乎只要这样看着她就能跟着饱了,男子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,她才捂着嘴跑了开去。
站在草堂外不远处的女子眸中泛起一丝笑意,他始终还是那个模样,半点未改。
他吃得很慢,很斯文,小口小口地吃着,神情却似乎有丝飘忽,半途中象是想到了什么,连筷子里夹的菜掉了都不自知。
待到那少女过来收碗筷,他才只吃了一半,却放下筷子,让她收走。
少女不知说了句什么,可能是让他再吃点,他便沉了脸,起身甩袖走出了草堂。
立于草堂门口,他似乎习惯性地便要转身,转到一半却又顿住,僵立了许久,身子终究缓缓转了过来,望着皇宫的方向。
这一眼,却是看了很久,很久。
夜很黑,很冷,他只穿着屋内所穿的白衣,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孑然寂寥,冷风不时吹起他的衣摆,他仿佛浑然不觉得冷,只是望着那黑夜中根本无法看到的宫城。
少女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,手里捧着厚厚的披风,眼里隐现泪光,衣衫亦是单薄,却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,没有上前将披风为他披上。
远处的女子隐在黑暗中,脸上有温热液体流过,风一吹,冰凉。
不知站了多久,男子终于回身,抬起步子的一刹,脚下却是一踉,少女连忙伸手去扶,他却一手撑着门板,挪着僵硬的双腿,无视那少女伸出的双手转进了门。
少女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,立即跟了进去,哐地一声把门关上,又将那半扇窗子合了,吹熄了灯。
草堂陷入黑暗,只有内院有隐隐灯光透出,微弱,但至少在这冬日的夜里,还有着一丝温暖。
女子静静站在原地,凝望着那一丝光线,想象着那个男子此时是否正坐在暖炉边为冻僵的身体取暖,还是披上裘衣坐在旁边看他心爱的医书。
那一日,她大婚,他离开。
她以为,她会找不回他,但幸好,他没有走远。
她明白,他之所以离开却未走远,只因他的心胸没有那么大,不能继续待在那里看着她与别的男子在一起的幸福。
但是,他又不愿意离她太远,只因他到底不是那般决绝之人,做不到完全将她割舍。
所以,他选择了远远地看着,不会见面,却能看到她所住的地方,每日两眼,不多也不少。
这个习惯,她一直都知道,从一开始就知道。
——
漫漫长夜,终将过去。
淡白晨光透过天际,冬日的清晨行人寥寥,草堂大门吱嘎一声打开,白衣男子从里面走出,照例望向宫城的方向。
蓦然,他转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,淡漠无波的眼神中有了少见的急切,象是在寻什么人一般。
然而巷道空寂,唯有树上的云雀振翅飞过,再无其他。
是错觉么?
他的眼中有无法掩饰的失落,有一刹那,他还以为是她来了。
于是有了一丝苦笑,她此时应该在那个地方,怎么可能在此出现。
“先生,该吃早饭了。”笑容明媚的少女倚着门框,脆生生地喊。
这个被他从街上救回的孤女,昨晚眼中的泪光似乎并未存在过,此时如一只早晨的云雀般活泼研丽,只是看着他笑。
他不理,眼眸仍在下意识地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,刚才的那种感觉说不清,但他似乎感应到了她就在这里。
“先生!先生!先生!……”少女快步走到他跟前,围着他不停地叫。
男子皱了眉,收回搜寻的目光,转身入了草堂。
少女也不怯,依旧笑得灿烂,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,蹦蹦跳跳地跟了进去。
草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,挡住了男子的视线,远处的女子从树后转出,唇边噙着淡淡微笑。
她的头发与裘衣都已被夜霜重露打湿,脸色也因受了一夜的冷风而有些发白,然而那一双眸子却依旧清透濯亮。
她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夜,望着草堂以及草堂中的他,只想用这样的方式陪伴他一晚,以偿他的这份情。
尽管,他的情她今生都无法偿还。
微笑转身,抬眸间却见一人站在不远处,碧袍白裘,颜如珠玉,正朝着她微微而笑,并伸出了手,“我来接你回家。”
回家,而不是回宫。
她走过去,亦伸出了手,轻声说,“好。”双手还未交握,一阵恶心感毫无预兆地袭来,她脸色一白,急忙闭眼调息,将感觉缓和过去。
“一定是昨晚受了风寒。”男人俊脸一沉,将她冰冷的手紧握住,“快回去叫太医看看。”
她忍不住唇角扬起,这个聪明了一世的男人,这回倒是糊涂了。
“好,叫太医看看。”她不辩驳,也不解释,顺从地由他牵着手走。
惊喜,总是不能如此轻易就给他,就让他再等片刻。朝阳升起,点点金光铺洒,映在携手并行的两人身上,留下两道长长的背影。
命运轮回,循环往复。
有些缘分早已注定,意外的邂逅不过是命运纠缠的开始。
到如今,这样静静地携手走下去,就是彼此的一生。
在过去的那些年里,无数人在她生命中来了又走。
她的一生,亦总是在不同的境况下遇到不同的男子,不论性格如何迥异,每一个都那般出色,那般美好。
所幸,最重要的都留了下来,或在她身边,或在她知道的地方,守护着她。
而她,亦会一直将他们守护下去。
尽管最终无法为他们停留,但他们带给她的种种已在她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。
如此鲜明。
那些令人至深的往昔,至死,都不能忘。
正文 第一章 关于男子汉
章节名:第一章 关于男子汉
昭华殿。
天色渐暗,殿内已经点起明亮的宫灯,宁天歌侧卧于秋香色软榻上,倚着格窗慢慢翻动着手中书册,享受着难得的清静。
然而,这种清静维持不了多久,殿门外便响起一阵纷沓的脚步声,十数道刻意压低却仍掩饰不了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进来,“殿下,您慢着点儿,慢着点儿……”
未见有人应声,不多时,却见大殿门外出现一团十分清新的浅碧色,那浅碧裹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,肌肤晶莹,雪白中泛着淡淡的粉,煞是好看。
只见那奶娃摇摇摆摆地在门框边上站定,胸口因气喘而明显地起伏着,却勉力调整着呼吸,并迈开一条短腿准备跨过门槛。
怎奈门槛太高,几乎占他一半身高,凭他的个头与力气怎么也迈不过去,任他尝试了无数次依旧不得其果,气得他皱鼻竖眉,奶声奶气地连声喊道:“砍了……砍了……”
宁天歌无奈地放下书册,似乎她才闲下来一柱香的功夫,这小子怎么又来了。
后来紧追而来的奶娘宫婢们急匆匆地向她行了个礼告了个罪,便想去抱奶娃,却见奶娃漆黑明亮的眸子一瞪,气势十足,说话却不是很利索地一声喝,“谁,谁都不准碰我!”
众人大急,求助地望向里面端坐着的皇后,宁天歌则摆摆手,示意她们不必管他。
一众人只得退后一步,提心吊胆地屏住呼吸,眼睛一错不错地守着奶娃,生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。
奶娃却是得意地笑了。
一双粉嘟嘟的小手拍了拍门槛面儿,湛墨的眼睛在上面来回扫视了几下,忽地一下将整个小身子趴到门槛上,双手紧紧抱住身下的门槛,之后两条小腿往上一抬,再一蹬,一翻身,身子便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。
一阵惊呼从奶娘宫婢内侍们口中发出,不管是殿内的还是殿外的,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,七手八脚地将躺在地上的那位小祖宗给扶了起来,几十双眼睛紧张万分地检查着他身上脸上是否受了伤。
“殿下,可有伤着?”
“殿下疼不疼?”
“殿下,奴才抱您好不好?”
奶娃不满地拍开他们的手,“走开,走开……不许挡道……”
说罢,便晃着胖乎乎的小身子挤开了人群,一看到宁天歌就咧开了嘴,露出雪白的||乳|齿,张开双臂朝她奔去,“母后,母后……”
宁天歌不得不以同样的姿势迎接他的到来,将他抱在怀里。
“母后……”奶娃一脸的满足,在她怀里蹭了蹭,抓着她的衣襟,“香香,母后香香……”
“可有摔痛没有?”宁天歌好笑地将他推开了些,拿起丝帕替他擦拭额角的细汗。
经过刚才那一番运动,那张粉嫩的小脸泛着蜜桃一样的色泽,更加显得他如玉精致,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。
“有!”奶娃十分肯定果断地点头,胖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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