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白色身影自帷幔后悠悠飘出,渐渐显露了身形。
一身雪白长衣,笔直的黑发垂在两侧,遮去了大半的脸,只露出少许惨无人色的皮肤与一双木然却发出惨绿幽光的眼睛,而在她周围,有一层白白的雾霭将她笼罩,使她的面貌更加看不真切。
“你,你是谁……”朱秀脸上的皮肉急速颤抖,声音抖得完全走了调,双手撑着地面几次想要爬到供桌旁,身子却软得半丝力气都使不出。
“我是谁?”那白影森森一笑,那笑声却难听得象鬼哭,“朱秀,连你的主子都认不出了么?”
“主,主子?”朱秀喃喃一声,猛地瞪大了双眼,指着那白影惊叫,“你,你是公主?”
“哼,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。”那白影冷哼一声,眼里的幽光更是散发着阴冷气息。
朱秀连忙挣扎着跪起,连连磕头,“奴婢不敢,奴婢不敢……”
“不敢?你还有什么不敢的?”白影声音骤然严厉,“我来问你,你为何要帮着太子撒谎?”
“撒谎……”朱秀一愣,脑子还处于震惊之中,根本转不过来。
“还想骗我?”白影语调一沉,拖了长长的尾音,“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什么机密,更没有见过那密信,更遑论告诉过你,你为何要诬陷安王?”
朱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,忙不迭地说道:“公主,奴婢那是为你好啊,只有这样,安王才能死得快,奴婢才能为公主报仇。”
“报仇?”白影一声冷笑,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如丝线般围绕,令人头皮发麻,“你竟然糊涂成这样,连到底是谁害死我都分不清楚!我看,索性将你带去地府,让那些小鬼儿每日用油烹你,用刀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,再把你的心也挖出来,让你的心看看,到底是谁害的我。”
“公主不要,求你千万不要把奴婢带走,千万不要让那些小鬼儿挖奴婢的心割奴婢的肉啊。”朱秀吓得面无人色,几乎要哭出来,“这些,都是太子让奴婢做的。”
白影冷冷斥道:“你又胡说!我现在就叫小鬼儿来,叫你们先把你的嘴皮子割了,看你还敢不敢乱说话。”
“公主,真的是太子!”朱秀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,边哭边道,“太子说,只要奴婢按他所说的去做,他就会帮奴婢替公主报仇,而且也会保护奴婢,不让安王的人来灭口。”
“你还胡说!”白影起了怒意,那垂着的发丝竟微微扬了起来,“太子是什么人?他是储君,安王又是他的弟弟,怎会与你这种低等婢女合谋来害安王。”
“公主,真的是太子,奴婢怎敢在你面前胡说。”朱秀见她不信,已有种被逼到了绝境的感觉,咚咚咚地朝她跪爬了几步,流着泪举起右手指天发下毒誓,“如果我有一句假话,就叫黑白无常来勾我,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,叫那小鬼儿天天拿油烹我,拿刀割我,挖我的心!”
这样的誓,实在是够毒了。
朱秀发急之下,连自称出错了都未发现,只是满怀忐忑期待地望着她的“公主”,只希望她能相信。
闪电雪亮的白光不时从窗户纸上透进来,使得阴暗的殿内时不时地亮得让人晃眼,映着那白衣黑发更显恐怖,而更恐怖的,则是那双直勾勾盯着人的眼睛,里面有着死人从坟墓里爬出的那种阴毒残忍。
她打了个哆嗦,不敢再看。
“好,我且信你。”许久,白影总算点了点头,语气略有放松,顿了一下之后又蓦然冷厉,“那你就老老实实将事情经过告诉我,若是真话就罢了,但凡有一星半点作假,我立刻叫那阎王爷遣了无常把你勾了去。”
一道惊雷劈头打下,伴着几道白光,朱秀抱头趴在地上,脸色煞白。
“奴婢绝不敢有半句谎言。”她抖着声,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说道,“那日公主遭了劫难,奴婢本来也活不了,幸好太子赶到,救下奴婢一命。奴婢把那刺客身上拽下来的腰牌给了他,他认出这个腰牌是安王近身侍卫才有,又问奴婢看清那人的长相没有。奴婢认得那人是个女子,长得还挺好看,后来太子便猜测是安王身边的那个叫阿雪的女侍卫。太子连夜将此事禀报给了皇帝,皇帝命人将那阿雪召进宫来让奴婢辨认,奴婢认出那人果然就是刺杀公主的人。”
她哆哆嗦嗦说了一大堆,许是心里的害怕也少了些,嘿嘿笑道:“真是老天有眼,这么快就找到了杀人凶手。”
白影沉默了一下,“然后呢?”
“第二日一早,太子就来找奴婢。”朱秀皱着眉想了想,接着说道,“他问奴婢想不想为公主报仇,奴婢当然想了,简直恨不得将那个杀害公主的侍卫大卸八块。太子却说,一个小小的侍卫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来杀公主,更没有杀公主的理由。奴婢想想也是,就问他到底是谁要杀公主。太子就反问奴婢,这是谁的侍卫,又是听谁的指令?这么一问,奴婢就明白了,是安王。太子说,若想为公主报仇扳倒安王,只要依照他的话去做,安王绝对翻不了身。”
白影不乏讥讽,“所以,就平白无故多出一封密信来?”
朱秀摇头,“这密信的事奴婢不知。太子说,公主是因为无意中得知了那个秘密,所以安王才要杀你灭口,他要奴婢在安王回京之后,在殿上一口咬定公主曾将此事偷偷告诉了奴婢,这样就能证实安王与天祈私通,皇帝必然大怒,安王就会被皇帝下旨处死。”
“你太天真了。”白影默了片刻,突然叹了口气,“你以为这样就能为我报仇了么?且不说此事是真是假,就算是真,皇帝也不可能因为这封信就处死安王,再者,你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?”
“蹊跷?”朱秀张着嘴,满脸的不解。
白影那双眼睛里的幽绿更深了,“太子早不出现晚不出现,为何偏偏在我被杀之后出现?如果那刺客真要杀你灭口,为何不一剑杀了你 ,还手下留情,甚至还让你有机会夺走她的腰牌?而太子既然得了那封信,又为何不直接去找皇帝邀功请赏,还要多此一举?而你又知不知道,就在刚刚,那些太子安排在幽月殿周围‘保护’你的人,就要真正杀你灭口,且将罪名转嫁给安王?”
“什么?公主你说什么?”朱秀连嘴唇上的一点血色也褪尽。
“你如此愚钝,今日就让你看个真切,听个明白。”
白影抬手啪啪两声,殿内突然灯光大亮,那层缭绕的薄雾慢慢散去,而白影亦不再飘浮,缓步走了过来。
“公主,你,你……”朱秀骇得声音都发不出来,两眼死死地闭起。
怎么想是一回事,真正看到又是一回事。
虽说之前还说要下地府去跟晗月作伴,可此时见到已经成了孤魂野鬼的晗月就那样走了过来,她还是肝胆俱裂,恨不得能倒头晕过去。
“朱秀,你睁大眼睛看看,我到底是谁!”又是一声厉喝,却是完全不同于先前的那种阴森凄然,而是一种真实的有着能感觉质感的声音。
朱秀被震得不敢再闭眼,大着胆子两眼睁开一条缝,却见前面那鬼已将头发草草束起,露出一张虽显苍白却十分清秀的脸。
这是一张人的脸。
这是一张熟悉的人的脸。
“朱秀,可认出我来了?”
“你,你是宁主簿!”她吞了口口水,结结巴巴地问,犹自不敢相信,“你既然是人,刚才怎么会飘着?”
“你再看看那里。”宁天歌示意她往那边看。
朱秀望向她先前所在的位置,却见那里赫然放着一条矮凳。
一条矮凳……
她无力地坐倒,原本那里光线不明,又有白色的雾气遮挡,再加上她又失了魂魄,哪里能看清她到底是真飘还是假飘。
“朱秀,你刚才所说的,我可是都记下了。”宁天歌负手,淡淡地望着她。
朱秀本能地一点头,却似想到了什么,又连忙摇头否认,“不,我刚才什么都没说!”
“没说?”宁天歌皱了眉,“朱秀,你到底想怎样?真正杀你家公主的人你帮着,却要将无辜的人害死,你这样,叫你家公主在九泉之下怎能瞑目?”
“我,我……”她被说得羞愧难当,突然哇地哭了出来,“可是,如果不是安王,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的公主了……”
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其心可诛
章节名:第一百六十一章 其心可诛
“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?适才我都说得如此清楚了,难道你还不明白是谁杀了你家公主?”宁天歌眸中闪过一丝冷芒。
朱秀面如土色,嘴唇发抖,“可是,为什么?太子为什么要杀公主?他……”
“他?”宁天歌冷唇一挑,语声骤然凌厉,“朱秀,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瞒未报?”
“我……”朱秀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一激灵,直觉想否认,然而接触到对面那双如刀锋般慑人的眼眸时,她竟鬼使神差一般嗫嚅着说道,“太子说,他本来是要向皇上求娶公主的,却不料出了这样的事,我身为公主的婢女,他也不想看着我孤苦伶仃,所以答应只要安王一死,他就将我纳为他的侍妾……”
“你?”宁天歌诧异地扬眉。
这个结果倒是她没想到的,但墨承果真能纳朱秀为妾?
看着头脑简单的朱秀将墨承的话如奉神谕,言听计从,真不知该说她是愚昧无知还是该同情她的可怜可悲。
“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,你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。”朱秀涨红了脸,扭过头去看着安放晗月的冰棺,“我也知道太子看不上我,他之所以那样说,无非想让我帮他打败安王,而我正好也要让他帮我为公主报仇,答应了又怎么样?我是肯定要回西宛去的,我还要送公主回国安葬,怎么可能留在京都做别人的侍妾。”
“我真不知该说你真笨还是假笨。”宁天歌叹息,“你既然知道太子在利用你,为何就看不出这里面这么多疑点?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,杀你家公主的,只怕就是这位要为你家公主报仇的太子。”
朱秀两眼一瞪,蹭地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,粗声道:“如果真是他,那我现在就去杀了他,为公主报仇!”
“此事到底是太子所为,还是安王所为,或是他人所为,目前尚不得知,要谈报仇太过莽撞了些。”不怒自威的声音突然从帷幔后传来。
朱秀大惊,张着嘴巴看向那里,却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从帷幔后缓缓转了出来,而他身后,则是铁口断案倍受朝中大臣尊敬的大理寺卿冯兆昌。
宁天歌眸底沉沉,掀摆跪下,以额触地,“皇上,此事真相已明,请皇上还安王殿下一个公道。”
“朱秀,你先下去。”皇帝瞥她一眼,看向朱秀,“你放心,此事朕心里有数,必然会给你们君主一个交代,也不会叫晗月公主枉死。”
朱秀看了看皇帝,又看了看宁天歌,显然不太相信皇帝,但也不敢对皇帝放肆,迟疑了一下,只得走入自己所住的房间。
见她走了,皇帝才淡淡说了句,“起来吧。”
“谢皇上。”宁天歌垂眸,撑地站起。
皇帝并未看她,只是望着不时被闪电照亮的窗子,脸上神色不明。
“皇上,此事是否交由大理寺立案过审?”短暂的沉默后,冯兆昌低声相问。
皇帝顿了一下,道:“不用了。”
不用了。
宁天歌心头一声冷笑,多简单的三个字,莫非皇帝又想一手遮天,将事情真相永远沉没下去?
微抿了唇,她淡声道:“皇上,太子与安王呈交的那两封密函,相信皇上在今日早朝时,便已看出其中的真伪了吧?”
皇帝收回视线,沉沉落在她脸上,未语。
“而那个女侍卫,露出如此多的破绽,微臣只能说,除了受人指使易作阿雪的模样故意嫁祸给安王,没有别的可能。”宁天歌看着地面那点点烛光倒影,将疑点一点一点铺开,不去看皇帝的脸色,不去揣摩他的心思,只是将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,“刚才朱秀的话,皇上与冯大人都听见了,虽说微臣使用了非常态方法让朱秀招供,但也正因为如此,在那种情况下所说的话才无半字虚言。”
“事情已然很清楚,太子命人假扮阿雪杀了晗月公主,并将罪名推到安王身上,作了伪证。而如此明显又漏洞百出的事实,并非太子不懂得阴谋计策,而是在他得知天祈的行刺失败之后,在仓促之间,他无法顾及到太多,只能破釜沉舟,以除去安王为首要。”
她看着皇帝的倒影,眸光淡薄如落雪,“皇上,太子想杀安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,微臣亲眼见识的都已是第三次,如果这次不能作为结束,那么,后面是不是还会有第四次第五次?”
她缓缓抬起头来,淡然直视着皇帝,“皇上,请恕微臣冒死问一句,安王殿下到底还要被害多少次才够?”
“宁主簿。”冯兆昌低沉的声音提出警告,却在皇帝身后朝她摇了摇头。
皇帝却并未发怒,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。
她无声地弯了弯嘴角,事情到了这一步,皇帝若仍一心偏袒墨承,她的忍耐又有何用!
微吸了口气,她徐徐吐字,“太子只为一己之私,不惜杀害他国公主,伪造假证,串通他人陷害手足,其心可诛!”
“罔顾两国邦交,不惜挑起战端,置百姓生死于不顾,视战火纷争为儿戏,其行可恨!”
“如此罪恶滔天的行径,可谓罪孽深重,罪大恶极,绝非一国储君之所为!”
“皇上,大厦之所以屹立不倒,在于基石是否坚固扎实,一国得以昌盛永继,则在于是否能有一位心怀天下的仁义明君,微臣以为,以太子的品行,断不足以继承东陵大统,断不能成为一代明君!”
铮铮之言,字字珠玑,切金 断玉,掷地有声,在殿内久久不绝。
皇帝微眯了眼睛,象是初次认识她一般盯着她,眼中时而精芒闪烁,时而晦暗如深。
会动怒么?她已管不得。
话说到这个份上,要怎样判定已是她无法左右之事,但有个问题却如梗在喉,必须得问。
“皇上,微臣斗胆,想问皇上一个问题。”
皇帝凝着眉目,沉声道:“说。”
这是他今晚给她的第一个回应。
宁天歌语声平静无波,“晗月公主被杀一事,若要查清其实并不难,微臣都能看得明白的事情,以皇上的睿智英明,又岂能看不出?可是微臣不懂,为何皇上明知太子有疑,仍将疑点与证物处处压下,不加罪责,反而让安王来承受这些本不该由他承受的罪名?”
“这是朕的家事,也是你能过问的?”一直未曾表态的皇帝却在这时勃然大怒,“宁天歌,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,竟敢过问朕与自己儿子之间的事。”
“帝王的家事,从来都是国事,更何况还是关系到一国安定长盛千秋的大事。”宁天歌眉色不动,仿佛未感觉到皇帝暴涨的怒气,“皇上若不愿回答,微臣自是不敢再问,但只希望皇上能为东陵百姓择一位优秀的储君,以继皇上大业。”
“宁天歌,你逾矩了。”皇帝微敛了怒意,眉目间仍可见沉怒之色,“这不是你该管的,也不是你该问的。今日朕且不与你计较,若有下一次,但不轻饶!”
宁天歌听得想笑,她倒想看看他是怎么个不轻饶法。
“皇上息怒。”冯兆昌上前一步,作了一揖,“宁主簿年轻气盛,难免有心浮气躁的时候,出言顶撞了皇上还犹且不知,皇上您千万莫与他生气。”
皇帝斜眼看他,“冯卿,今晚进宫,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?”
冯兆昌不惊不动,“是宁主簿来找臣,请臣作个见证。”
皇帝一声冷哼,“找你来,就能左右得了朕的决定,还是想约束朕?”
“微臣不敢。”宁天歌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。
皇帝不想有太多人知道,那她便只请一个,但这一个,必须请。
她不能让皇帝再次不了了之,至少,也要让别人知道墨离的委屈。
“哼,朕看,没有你不敢的事!”皇帝横了她一眼,负手阔步走向殿门。
冯兆昌朝她点点头,紧步跟在皇帝身后。
殿门咣然大开,冷风扑入,夹带着冰凉的湿气,吹乱了满室的烛光。
瓢泼的雨声哗然直下,抬眼间,站在门外被倾斜的暴雨打湿了半边身子的太监急忙撑开油伞,替皇帝挡住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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